狼国 深陷卖课争议的都泽克，是若何成为一个文化记号的？
界面新闻记者 | 实习记者 丁欣雨 记者 姜妍狼国
界面新闻裁剪 | 姜妍
一场对于都泽克的卖课争议似乎冉冉落下了帷幕。半个月前，常识类视频博主“学院派Academia”上线了一期与玄学家都泽克“都集制作”的线上常识付费课程，但在已更新的7节课里，都泽克仅出头了1分钟。许多破钞者在购买后觉得受到了欺诈，也有东说念主因课程的盈利性质抨击都泽克言行不一，他们翻出都泽克品评常识付费“是成本主义和破钞主义”的说法，质问他迎面一套，背后照收不误。
对于都泽克的集聚簸弄由来已久，而本次事件让他愈加站在了风口浪尖。有豆瓣网友挑剔，“围绕都泽克，网上有丰富的梗图制作素材和文化分析的AI语料。不知何时，都泽克不再只是指代谢世的那位名东说念主，更指向名为‘都泽克’的骄傲级集聚流行”。那么，都泽克是若何成为“都泽克”这么一个文化记号的？在新近出书的《就这么，斯拉沃热成了都泽克》一书中，约克大学社会学系讲师埃利兰·巴莱尔从他那独树一帜的“拉黑体”上演格调，到他对每个全球性事件的即时参与以及互联网饱读舞东说念主们积极解读文本内容等多个维度进行了分析盘问。借由本次事件，界面文化结合这本新书内容，试图找寻出都泽克成为“都泽克”这一记号的旅途。
作者： [以] 埃利兰·巴莱尔（Eliran Bar-El）译者： 季广茂
版块： 北京日报出书社 2024-6
事件总结：“都泽克讲课的课里莫得都泽克”
“浑家饼里莫得浑家，都泽克讲课的课里也莫得都泽克。”这是报说念本次事件时，一家媒体的总结。8月23日，学院派上线了一款名为《学院派X都泽克：21世纪重解马克念念、黑格尔与拉康》的独家课程，售价180元，并在课程主页注明此为都泽克首门线上课程，主讲东说念主则包括了都泽克本东说念主。但是慕名前来听课的用户却发现，在目前更新的7节课里，都泽克本东说念主只在课程先导片出现了1分16秒。尔后公论发酵，围绕这一事件，争议从声讨学院派触及间隙宣传、滋扰破钞者权利驱动，延迟至质问都泽克对于常识付费反覆无常、费解不解的立场上来。
一周后，学院派在b站账号发布了都泽克授权的官方声明《我有分红、没东说念主撒谎、报复者滚开！》，隔天又上传了研究课程的的端庄法律签署文献。文献潜入，都泽克答允了学院派将其册本《Surplus-Enjoyment》 制作成在线课程的想法，但并不觉得基于册本制作后的课程属于他的作品。学院派则附上证实称，都泽克对于课程参与和文章权包摄方面的想法，与学院派其时签署的协议中的条件，以及与作者的履行交流历程有进出，觉得这是交流不良导致的后果，并在接下来的48小时内接受办理破钞者的退款央求。截止目前，课程海报上研究都泽克是主讲东说念主的信息已被抹除，事件暂告一段落。
都泽克签名的声明
1949年出身于斯洛文尼亚（前南斯拉夫的加盟共和国）的斯拉沃热·都泽克（Slavoj Žižek），是又名作者兼学者。自21世纪初其作品中语版陆续引进以来，都泽克冉冉为中语天下的读者所熟知。近些年，都泽克的轰轰烈烈来到集聚空间。若是在b站客户端输入搜索“都泽克”，能得到整整34页的视频内容；学院派的课程为都泽克贴上“谢世走进教科书的玄学家”和“最闻明的鼻炎患者”的标签；据蓝鲸新闻报说念，在退款通说念洞开前，28日本日的b站平台通识科普榜单上该课程位居第5（名次榜证据销量等数据轮廓排序）。
都泽克在中语集聚掀翻的热烈盘问，与他在全球范围内的骄傲级流行大抵一致。为了总结这位常识分子是若何走进大众视线的，埃利兰·巴莱尔历经多年研究，从社会学的角度写稿《就这么，斯拉沃热成了都泽克》一书。这本学术列传旨在海涵都泽克的崛起、发展和被接受，以及他的常识产物和媒体参与，于本年刊行中译本。在大众鸿沟数字化的新语境中，都泽克很可能是常识分子的一个新式品种，他饰演的“傻瓜变装”依然成为记号化的品牌，被算作热点商品见诸网端，火速传播。
圭臬一：炮制“拉黑体”，都泽克的横空出世
“一个老见笑，来自已铩羽的东德。一个德国工东说念主得到一份在西伯利亚的职责，他坚毅到统统的信件都要被审查，因此告诉他一又友：‘咱们设个暗号，若是你收到的信是用蓝墨水写的，就是实话；若是是红墨水写的，就是鬼话。’
一个月后，一又友收到了第一封来信，用蓝墨水写的：‘这儿一切都很棒：商品丰富，食物饱和，公寓很大，供热也好，电影院放映的全是西方大片，不错搔首弄姿的漂亮女孩多的是——唯独搞不到的就是红墨水。’”
以上这个对于“红墨水缺货”的故事，是都泽克讲了三十多年的经典见笑。它确切囊括了都泽克统统独有的文类格调：爱讲见笑，带点庸碌；用阳春白雪的例证西宾玄学，隐射政事；时常忽视二元性分类（如红墨水与蓝墨水），但最终把它们搅拌起来，得出一个谁也很难意象的第三种论断，语不惊东说念主死不竭。这种发言项目随同都泽克于今，确切每个场面都出现狼国，至极的感染力与典型性，使其成为都泽克的身份记号和防伪认证。
埃利兰·巴莱尔把这种都泽克式谈话特征称作“拉黑体”。拉黑体，顾名念念义，是将黑格尔语体和拉康语体糅合起来、各汲长处的产物。提到黑格尔和拉康，是因为都泽克“拉黑体”的横空出世，源于他在我方的英文处女文章里，将黑格尔和拉康奉为表面论证的本来，由此在西方语境名声大噪的资历。
恰是在1989年出书的《坚毅格式的奥秘客体》中，都泽克展现出比拟熟习的念念辨后果，他跨越了常识里面鸿沟的传统，借助拉康的精神分析表面，重回黑格尔的辩证法并对其作念出拉康式的新解读，从而为马克念念主义的坚毅格式研究成就新旅途。在此前，马克念念时常被解读为黑格尔的品评者，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转向。取用拉康的精神分析，是都泽克过甚所代表的卢布尔雅那派别为缓解前两者张力和冲突僵局，尝试铺就的出息。第一次，“拉黑体”匡助都泽克完成了在既有学术疆域上的高出。
作者： [斯洛文尼亚] 斯拉沃热·都泽克 译者： 季广茂
大奶版块： 中央编译出书社 2017-7
1989年，亦然天下局势发生急剧转型的时期。都泽克用拉康和黑格尔的用具来分析前南斯拉夫的解体，在西方常识圈看来，他是在用（西方的）自我来证实（东方的）他者。另一方面，都泽克把流行热情学的个东说念主话语与翻新性的马克念念主义社会话语作念加法，又使大多数读者通畅和接受。都泽克自发地定位在东方与西方、大众与学术间的飞地上，而这与他在母国斯洛文尼亚的成长资历不无关联。由于斯洛文尼亚处在全球地缘政事疆域中“非东非西”的位置，都泽克自幼就打仗到西方的大众文化产物，打仗西方玄学及文化表面。他身处官方坚毅格式，又不合其恭恭敬敬；与大多常识潮水接轨，又能保捏镇定的批判立场。偶然，他既站在左翼马克念念主义者一面，又与品评马克念念主义的东说念主联袂同业。但不管若何，他在许多东说念主类生计的境遇问题上孝顺了深通的分析和洞视，在“拉黑体”初试啼声后，都泽克朝着天下舞台的聚光灯走去。
圭臬二：收拢了每个要点事件，让挑剔荒诞被传播
直到21世纪，大众鸿沟历经时刻变革，准入机制愈加宽松，常识普及的同期也导致了信息的推广。视听环境不息更新，意味着表面上演比书面常识传播更能迷惑眼球。常识分子被忽视了新要求：他们的职责不成只在纸上完成，也要升沉到屏幕上来，并开启与同业争抢珍视力的竞赛。与此同期，集聚贪婪贪婪的特质使它能在并吞时候展出来自天下各地的资讯，公众感受到这个天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顷万变，仿佛每一天都会发生出类拔萃的大事。都泽克的狂热参与和“拉黑体”的独有性，在此时的语境中大放异彩。
从千禧年前夜上映的电影《黑客帝国》和9·11事件驱动，都泽克确切收拢了每个为天下瞩考虑要点事件，把形而上的表面和大众的切实生活扣合起来，并在万般场面发表即时意见。事件的尘埃刚一落定，他的挑剔就会在集聚上荒诞传播，他还会对挑剔进行马上修改，看重把小写字母改成大写字母，追求白话化的格调，熙熙攘攘。事件和回复的准共时性创造了一种时候压缩感和戏剧感。金融危急、“阿拉伯之春”、特朗普上台，他确切莫得落下任何一个发言的时机。2011年，在纽约祖科蒂公园里参预“占领华尔街”的抗议行径时，都泽克又指导群众高声诵读阿谁耳濡目染的“红墨水缺货”见笑，致使严肃的氛围中捏续出现笑场，也让他作为常识分子被打上另类的标签。
都泽克搜索量的变化，2004年-2019年跟着时候的推移，对于都泽克2004年至2019年在“阿拉伯之春”和特朗普选举期间的搜索量有所增多。起原：谷歌趋势搜索（Google Trends Search），2019年1月3日 图源：《就这么，斯拉沃热成了都泽克》
在《相似：斯洛文尼亚社会中的仿像与自我》中，文化东说念主类学家格蕾琴·巴克珍视到一位西宾对都泽克于2016年在佛蒙特大学所作念演讲的反映：“光听他说是不够的，你必须看到他荒诞旋转的手势和高声吼怒、唾沫横飞的相貌似乎在指令你的见地。他以我方的血肉之躯展现了这种念念维模式自身具有的张力、煎熬，这着实地向不雅众标明，若是在你的头脑中同期领有两种相悖的不雅念会是什么表情。”不仅如斯，都泽克的许屡次出头、演斗殴访谈都被诚恳的粉丝记录、上传互联网并在集聚上传播，愈加普及了他在媒体化大众鸿沟内的国外闻明度。
都泽克我方也在电影和记录片里屡次出镜，其中《变态者坚毅格式指南》（2012）最为得胜，在影评网站烂番茄上享有93%的因循率。影片里，他围绕多部电影作品侃侃而谈。不雅众能看到他家厨房的布局，看到他对“马桶即坚毅格式”的理会，看到他用精神分析证实厚味可乐是生机的客体成因。夸张的动作停火话互相等合，都泽克在镜头前坦率地自我揭露，让他很难不走在不雅众珍视力的最前沿。埃利兰·巴莱尔在书平共享了他的打听：约26%的受访者承认，他们并不领有都泽克的任何文章；69%的东说念主暗意，都泽克的在线视频，他们“至少看过10个”。“他们不是通过阅读都泽克的文章，而是通过不雅看他的讲座，透过数字页面破钞他的不雅念，从而成为他的读者的。”
圭臬三：自我抄袭，重迭再重迭
不仅收到无尽尽的点赞和转发，围绕都泽克的“梗”也在互联网上大量产出复制。集聚用户在都泽克资源丰富、易于索要的语料库里玩耍嬉戏，反叛颠覆。他们截取最有“病毒性”传播后劲的片断，共享给其他群体共赏，使“都泽克”成为一个范畴甚大的品牌，旗下领有的每个热点商品都历给与众的投票、破钞与测验。在共享与阐释中，原本的文本内容被抽丝剥茧，生成精湛高效的“都泽克”文化记号。
在常识鸿沟，受众如斯活跃的参与以往是不敢想见的。19世纪前的印刷时期，阅读和书写也曾万古候地被分别，阅读步履被某些领有特权的东说念主视为己有，他们才是“着实”的阐释者。直到20世纪，识文解字的普及使庶民匹妇都能打仗阅读，但视写稿为主动，化阅读为被迫的不雅念依然树大根深。法国粹者米歇尔·德·塞托在《普通生活执行·1：执行的艺术》中反驳了以上的想法。他觉得，阅读是一种“偷猎”，文本具有可作多元解读的性质，阅读不再只是对文本的痛恨接受，它大意叫醒文本，在无镇定的念念想中联接关系文本，并在其中落幕地“抗议”或者“缺席”。总的来说，阅读也能施展积极的作用。
20世纪80年代，德·塞托坚毅到“咱们的社会以视觉的癌性增长为特征，常识的情景依然发生了根人性的支援”，如今，他的意料依然成立。证据目前的数字常识坐褥和破钞模式，比阅读步履更常见的是不雅看，也在常识大众化与民主化确当下更能占据主动位置。一方面，数字平台竖立万般各样的互动按钮，用户有更多的契机作念出阐释息争读，另一方面，濒临纷纭复杂的常识内容，穿梭其中的用户仿佛被一层阻力网挡住，无法为他们理会的常识内容成就更深度的酷好。
在《加快：当代社会中时候结构的更正》中，德国粹者哈尔特穆特·罗萨指出，伴跟着新弁言确切是莫得极限的存储后劲，时候驱动丢失了非线性的、匡助定向的特质。因为“在因特网上，数据在不同的时候点输入，它们见知了不同历史时期的信息，并接续交且不分品级地放在一都。但这些信息数据又是通过有序的、有固定的时候限定的地点用琳琅满主见、碎屑化的模式来成列的。时候-空间的行径配景正在如万花筒般轮流出现。”这使东说念主们更难有在常识迷宫探索的能源，也更乐于停留在咫尺容易打仗的事物中，操弄他们的积极执行。
其实，都泽克的常识坐褥习尚，恰与互联网时期的语境特征异曲同工。他心爱把我方整章整节的内容，从一册书上平直剪下，然后绝不游移地粘贴到另一册书上，自我抄袭，并如将就症般，重迭再重迭。他也频繁在面向公众的常识书写时，使用大量“学术黑话”，说起多数“学术大拿”，却很少对此加以证实。都泽克仿佛在我方的脑袋里点击不同的要道词，并行使这些要道词来为我方的段落成就关系。但在不雅众看来，来因去果的具体搭建历程是缺失的，他们只可给与到不得要义的“超文本”。不管若何，作为互联网颇具翻新性的发明，“超文本”邀请不雅众自主搜索、自行意会，至于“超文本式的”都泽克谈话，亦然不异的效果。它不仅饱读舞不雅众的解读，致使饱读舞他们也参与到将我方的普通生活表面化的历程当中，质疑常识泰斗被学术界独占的传统。
于是，日益壮大的都泽克读者群展现出这么一个特征，埃利兰·巴莱尔讲到，“他们破钞和再造他的常识不雅点，同期无视这些常识不雅点的表面发源。”深究表面发源似乎无关伏击，因为集聚文化的律例是文娱至上。集聚文化正在享受都泽克，都泽克也在集聚文化中形影相随，他们共同将“都泽克”变成了一个响彻全球的文化记号。
争议：“跳梁懦夫”和“江湖骗子”？
爆火的同期，都泽克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曾明确暗意我方拒却“泰斗型常识分子”的定位，摈弃传统东说念主士的好学不厌和松懈偷安，而是力求将我方塑形成公众的一员，一个夷易近东说念主的念念想者。礼聘媒体所取得的得胜，阵一火了都泽克庄重严肃的学术地位。2013年他与好意思国闻明谈话学家诺姆·乔姆斯基进行了一次厉害议论，乔姆斯基质问都泽克把表面和行话当成一种姿势，摆来摆去。而“跳梁懦夫”、“江湖骗子”此类的标签也被一些学者贴在了都泽克的身上。
一些网友也玷污于都泽克不足为训的立场，批判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体，纷纭对他“取关”，正如b站卖课争议事件中网友向都泽克集攻的肝火。鉴于此，埃利兰·巴莱尔把都泽克称作“阵一火型常识分子”，不知缘何，常识分子和大众的关系从一驱动就出现了矛盾。巴莱尔由此意象柏拉图《狡辩篇》对苏格拉底的审判，玄学家理当不吝一切代价把真谛带给东说念主们，其中一个代价即是被东说念主指控腐蚀他东说念主。
自从2013年阿谁议论以后，似乎都泽克也疏于再为我方作念实时的辩解了。在埃利兰·巴莱尔的新书中，征引的贵府潜入，自2016年之后，都泽克文章的征引数目驱动呈下跌趋势。都泽克本东说念主也在2017年暗意，我方两年前确切每个月都能在《卫报》发表文章，但（目前）我方出局了。“我触怒了统统东说念主，包括左翼和中间偏右的解放派。”似乎，在互联网上，都泽克依然在缓缓“离场”，但他带给常识界和大众鸿沟的影响，仍在接续。
参考贵府（按文章出现限定）：
蓝鲸新闻：《玄学家都泽克堕入卖课争议：售价180元的共创课仅出现1分钟，本东说念主称未收钱》，2024-8-29，https：//mp.weixin.qq.com/s/cMR1HC4VnwLBrjsdC3vNDA
蓝鲸新闻：《都泽克回复卖课争议，共创博主称互助存在交流不良并开通48小时退款》，2024-8-31，https：//mp.weixin.qq.com/s/QPh-DDuMjtspNdp0nHdw-A
[以] 埃利兰·巴莱尔：《就这么，斯拉沃热成了都泽克：一位风生水起对常识分子的社会学捕快》，季广茂 译，北京日报出书社，2024年
Gretchen Bakke， The Likeness： Semblance and Self in Slovene Societ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20
[法] 米歇尔·德·塞托：《普通生活执行·1：执行的艺术》，方琳琳 黄春柳 译，南京大学出书社，2015年
[德] 哈尔特穆特·罗萨：《加快：当代社会中执行结构的更正》狼国，董璐 译，北京大学出书社，2015年